东坡的豪放不羁不是随便胡来的,也不单是他心理状态的表现,还有他更深刻的美学意蕴。作为典型的文人,他视书法为能够体现他修养、情操的雅事,把书法作为修身养性、独善其身的手段。他有孤高自傲的一面,对自己的人品修养及精神境界自视甚高,书法就是借以表达清高的手段。他说:“人貌有好丑,而君子小人之态可掩也。言有辩讷,而君子小人气不可欺也。书有工拙,而君子小人之心不可乱也。”(《论书》)书如其人的传统观点,深深扎根在他心里。
苏东坡仕途失落,退隐思想很浓,书法成为他排忧解愁、寄托心灵的良药,这无疑是书法功用的新发现。苏东坡摆脱传统的功利性书法观念,把书法作为娱乐,抒情达意,这种新的书法功用也自然地给东坡的书法创作带来影响,寒食帖》所表现的创造精神,正是这种书法态度的必然结果。
因为是一种娱乐,其心态必更为自然轻松,不计工拙,率意而为,而同时,书法又能为他寄托情感世界,所以他在有意无意之间创造出一种前无古人的艺术风格和艺术境界,实现了他独立的自我人格。《寒食帖》完全验证了他的创作实践,成功地体现了他的美学主张,或者说他把自己的美学主张,运用到创作行动中来,因此,更深一步理解《寒食帖》,还需要从他的美学思想入手。
东坡提出“自出新意,不践古人,是一快也。”(《评草书》)的艺术新论。创新是为了确立一个书家自己的艺术风格,体现自我意识。“自出新意”与“不践古人”是辩证统一的。他说:“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王维提出艺术创作的准则,这说明苏东坡书法思想中有继承传统的一面。黄山谷《山谷集》中云:东坡道人少日“学兰亭,故其书姿媚似徐季海,至酒酣放浪,意忘工拙,字特瘦劲似柳诚悬。中岁喜学颜鲁公、杨风子书,其合处不减李北海。”
又云:“东坡少时规摹徐会稽,笔圆而姿媚有余,中年喜临写颜尚书,真行造为之,便欲穷本。晚及学李北海,其豪劲多似之。”总而言之,东坡的书法造型很多特点来源于他们,但东坡更多的是他的创新意识,他虽讲法度妙理,可是反法的意识很强烈,甚至反前人之法而行之:即,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石苍舒醉墨堂》)中国书法的构成有两个大范畴,即形质与精神。东坡的创作主张重点在重神轻形上。他说:“吾虽不善书,晓书莫如我。苟能通其意,常谓不学可。”《寒食帖》就达到了自然天真不事雕琢的艺术境界,这就是非常难得的书法精神——尚意。
苏东坡《寒食帖》的书学历史价值,是他不仅创造了具有强烈个人风格的书法佳作,而且鲜明提出了“意造无法”的书法观念。强调人的主观意念的作用,书法与文人的主体精神,融合到一处,成为其人格力量的象征。借助于书法抒发心声,渴望人格完善、渴望精神超越、渴望无拘无束的生存状态。
苏东坡艺术风格的出现,有他的历史发展基础,除晋人书法对他的启示之外,唐末五代的书法也给他以有力的影响。他说:“予尝论书,以为钟王之迹萧散简远,妙在笔画之外,至唐颜柳始集古今笔法而尽发之,极书之变,天下愈以为宗师,而钟王之法益微。”
东坡书法虽然在外形上与晋人书法差距很大,但神韵上却是息息相通的。然而,晋人书风,属于一种形而上的境界,大多数是在无意之中达到的,无强烈的主观渴求,显示出士族阶层对政治生活的逃避,有一种隔膜感。东坡《寒食帖》给人一种亲切平和、艺如其人的艺术感染力,表达了艺术与人生之间的亲情,达到了尚意的精神境界。
到宋初,经过蔡襄、欧阳修等人的提倡,在书法领域已出现尚意思想的苗头,他们“重神论”及“重人品”的思想就是一个很好的理论基础,苏东坡书法风格的诞生亦离不开这一文化氛围的造就。再次,苏东坡在书法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不仅是在当时,更重要是对后世的影响。
在他之后,他的弟子也可以说是他的知心朋友黄山谷继承其衣钵,成为尚意书风又一巨匠,无论在创作风格还是在美学思想上都与苏东坡相近,甚至有的地方比东坡走的更远。比如草书太白忆旧游》。还有米芾,走的是一条“集古为新”的道路,但其张扬意志,淋漓痛快的书风,亦明显受过东坡的影响。明末清初崇尚姿态趣味及后期康有为的“尊碑抑帖”思想,不能不与之有关。总之对后世来说,东坡的成功和晋唐的成功一样成为书法发展史上的几大重要创作模式之一。